相对论:从人类如何认识光的角度去看

谨以此文归纳一下我在光速和狭义相对论方面最近了解的知识。

我不是物理相关专业的,了解到的知识不成体系,以下的内容或有谬误,欢迎指正。

1. 认识光

日升月落,满天繁星,人类在蒙昧时代就已经意识到了「光」的存在,并且逐渐认识到了「看见」和「光」之间的联系。我们能看见,是因为光进入了我们的眼睛。光没有速度,如果有的话,那也是无穷大。人类作为一个物种,在很长时间内都是这么认为的。古人总结了光的传播规律、折射规律,这些我们在中学时代的物理课上都有所了解。

2. 意识到光速有限

望远镜发明之后,人们便将视线投向了更遥远的星空。人类发现了木星的几个卫星,并且试图通过观测,记录和发现更多的东西。 1676年(清·康熙十五年),丹麦天文学家奥勒·罗默(Ole Rømer)通过木星的卫星观测,首次意识到光速并不是无穷大,他通过观测数据,根据经典物理学理论计算出光速约为220,000公里/秒。

他试图记录木星的卫星运行到木星后面,从地球上开始看不见它,再到它重新出现的时间。理论上,不管何时观测,这个时间应该是一样的。但是事实上,这个持续时间并不固定。似乎地球和木星之间的相对运动影响了这个时间。由于地球和木星之间的相对运动,在不同时间观测(不严谨地举例,如夏季和冬季),光从木星跑到地球的距离是不同的。如果光速是无穷大,那么这段时间不会有变化,都是瞬间抵达,然而观测数据说明,这段时间必须被考虑进去,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木星的「月食」持续时间在地球上看会有显著不同。

1728年(清·雍正六年),英格兰天文学家詹姆斯·布拉德雷(James Bradley)通过恒星的光行差(stellar aberration)进一步确认了光速的有限性。

3. 精确测量光速 & 与直觉相悖的现象

自从意识到光速不但不是无穷大,甚至是一个比较小的数值(22万公里每秒,相比无穷大,简直太小了!),人类就在想办法对光速进行精确地测量。1849年(清·咸丰二年)法国物理学家阿尔芒·斐索(Armand Fizeau)使用旋转齿轮法首次在地面上测量光速,测得约313,000公里/秒。

得到了精确测量光速的方法,人们很自然地就会想重复测量,并且试图改进这些方法,以提高光速测量的精度。在此期间,人们发现无论如何测量,不管光源是静止的还是移动的,不管是测量设备是静止的还是移动的,测量得出的光速都是同一个数值。这与人类的直觉相违背。

人类的直觉是什么呢?你扔一个小球,相对于你是一米每秒;那么你在一辆十米每秒的车上扔这个小球,小球相对地面就应该是11米每秒。在数学和物理学的语言里,描述小球的速度,从相对于你,到相对于地面的转换,就是「参考系」的转换,这一符合人类直觉的「速度直接相加」的转换,叫做「伽利略变换」,可以理解成平面直角坐标系的平移和旋转。然而,在「伽利略变换」下,光速在不同参考系中的测量数值应该是不同的。

这一矛盾困扰了人类很长时间,为了解决这个悖论,人类想象出了一种叫做「以太」的东西,这是绝对静止的,光在「以太」里传播,因此无论人们怎么测量,光速相对于以太而言,都不会变。但是根据这个理论,地球也有相对于以太的运动,从而在更大的尺度上,能够测量到地球相对于以太的运动速度和光速的叠加。1887年(清·光绪十三年),波兰裔美国籍物理学家阿尔伯特·迈克尔逊(Albert Michelson)和美国物理学家爱德华·莫雷(Edward Morley)通过迈克尔逊-莫雷实验否定了以太的存在,表明光速在各个方向上恒定。

这下更完蛋了。试图维持人类的直觉,而引入的「以太」被实验证明不存在,那么可以怀疑的,只剩下这个可疑的「直觉」了……

4. 光速的理论计算

在实验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尝试用各种方法测量光速的同时,得益于1670~1736(清·康熙年间)英国的牛顿(Isaac Newton)和德国的莱布尼茨(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)发明的新数学工具——微积分,物理学家们得以在物理学的各个领域进行类似于牛顿力学那样的,成体系的,对现有理论的进一步发展。

1865年(清·同治四年),英国的苏格兰物理学家詹姆斯·克拉克·麦克斯韦(James Clerk Maxwell)通过麦克斯韦方程组(Maxwell’s equations)统一了电磁场理论,预言了电磁波,并确定光速为电磁波传播的速度。经过一番数学推导,可以得到光速\(c=\frac{1}{\sqrt{\mu_0\epsilon_0}}\),其中\(\mu_0\)是真空磁导率,\(\epsilon_0\)是真空电容率。这说明根据电磁学的理论,光速,作为电磁波(在空间中传播的电磁场)的速度,生来就是一个常数!

如果麦克斯韦的电磁学理论能够被实验证实,似乎人们就更应该接受「光速是一个常数」这个设定了。

1888年(清·光绪十四年),德国物理学家亨利·赫兹(Heinrich Hertz)进行了实验,成功产生和检测到电磁波,从而实验证实了麦克斯韦的理论。(前一年,迈克尔逊-莫雷实验否定了「以太」的存在)赫兹的实验展示了电磁波的存在,并测量了它们的速度,这与光速相符,进一步证明了光是电磁波的一种形式,也迫使人们继续思考,为什么光速如此违背直觉……

5. 反思「直觉」:作为数学工具的洛伦兹变换

到这里,人类不得不怀疑自己的「直觉」了。如果速度不能直接叠加呢?1895年(清·光绪二十一年)荷兰的亨德里克·洛仑兹(Hendrik Lorentz)和 爱尔兰的乔治·菲茨杰拉德(George Fitzgerald)提出洛仑兹变换,这是一种数学游戏,提出了一种和「伽利略变换」不同的,切换参考系(视角)的方法。在使用洛伦兹变换时,高速运动(接近光速)下,切换参考系测量长度,会出现长度收缩现象,测量时间,则会有时间膨胀的现象。

6. 系统化的理论:狭义相对论与闵氏几何

1905年(光绪三十一年),阿尔伯特·爱因斯坦(Albert Einstein)发表论文《论动体的电动力学》(On the Electrodynamics of Moving Bodies),提出狭义相对论,基于两个假设:1)物理定律在所有惯性系中相同;2)光速在所有惯性系中恒定;指出\(E=mc^2\),即质能等价关系。

1908年(光绪三十四年)德国数学家赫尔曼·闵可夫斯基(Hermann Minkowski)提出闵氏时空,结合空间和时间为四维时空,提供了狭义相对论的几何解释。

7. 重塑直觉

在人类的朴素认知中,这个世界是符合欧几里得几何(欧氏几何)的。长度就是长度,时间是另外的东西。距离只和位置有关,是只关于长度的。不管我们如何切换「参考系」,距离依然只和长度有关。时间具有和长度独立的地位。在这个前提下,切换「参考系」则速度可以叠加,光速应该有变化。

狭义相对论和闵氏几何指出,「距离」不是单纯和长度有关,而是一个同时包含了长度和时间的东西。切换「参考系」,新的长度同时和原来的长度以及时间有关,新的时间也同时和原来的长度与时间有关。人类能直观感知的长度和时间,不过是这个「距离」在两个不同维度的投影。就像我们把空间分为上下四方,而这「上下四方」只不过是对同一个东西的不同视角的描述一样;我们称为「空间(长度)」和「时间」的,也只不过是「时空」这同一个东西的不同视角而已。时间和空间不可分割,互不独立。

也就是说,狭义相对论让人类对物理世界的认识,从欧几里得几何(以及相匹配的伽利略变换),进步到了闵氏几何(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洛伦兹变换)。后者兼容前者(当速度远远小于光速时),并且能解释前者不能解释的现象:光速不变。

8. 为何光速不可超越

经过上面 1-7 的发展,我们应当承认,如果你不能理解并接受闵氏几何(以及相匹配的洛伦兹变换),那么你对世界的认知依然摆脱不了你与生俱来的直觉——世界是可以用欧几里得几何描述的(以及与之匹配的伽利略变换)。而这一基于直觉的认识,与物理世界的「实际存在」之间是不匹配的。

想要理解「为什么光速不可超越」,首先就是要抛弃直觉。

以下的这段话,是闵氏几何对狭义相对论的阐释,我的描述可能不准确,仅供参考。

基于狭义相对论和闵氏时空而言(背后的数学工具是微积分),加速的过程可以无限长,表现为时空图(用闵氏几何描述)原点和双曲线上的点的连线,一端固定在原点,另一端在双曲线上向远处移动,速度则是这个连线与坐标轴(不妨理解为Y轴)的夹角。显然,双曲线是没有尽头的,这也代表着加速可以永远进行下去。那么速度本身(夹角)也可以一直增大吗?当然不是,当另一端在双曲线上跑到无穷远处时,这个连线也就变成了双曲线的渐近线:夹角为45度的那条线,也就是光速。

换句话说,光速是闵氏时空下的速度的极限,这是时空的结构所决定的,是一种「性质」。任何信息、物理作用或信号的传播速度不能超过光速。

9. 在那之后呢?

人类的直觉对世界的认识是合乎欧几里得几何(以及伽利略变换,配合四则运算、乘方、开方)的,但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光速测量值是一个常数。

狭义相对论指出,世界应该是符合闵氏几何的,时间和空间不可分割,距离同时和空间、时间有关,切换坐标系要配合洛伦兹变换,使用的数学工具是微积分。但是,根据牛顿力学中对引力的描述,在质量发生变化时,引力也在那瞬间变化,似乎引力的传播是不需要时间的。狭义相对论无法解释这种「瞬时传播」。任何信息、物理作用或信号的传播速度不能超过光速,这能确保因果关系的传递速度不能超过光速,以确保物理现象的时间顺序和因果性。但引力的这种瞬时传播,打破了这个限制,这会导致物理现象的时间顺序混乱,不但违反狭义相对论中的因果性原则,也以一种更夸张的方式,冲击了人类的直觉。(基于时间先后的因果性不存在了!!!)

广义相对论拓展了狭义相对论,将引力描述为时空的弯曲,引力不是直接作用力,而是由质量和能量引起的时空弯曲。物体在弯曲时空中的运动轨迹是由时空几何决定的,而不是通过瞬时作用力。广义相对论预测引力波的存在,引力波是时空的波动,可以携带引力信息。引力波的传播速度是光速,符合狭义相对论的光速限制。这解决了牛顿理论中引力瞬时传播的问题,确保了与狭义相对论的光速限制和因果性原则的一致性。1911年,爱因斯坦预测光在引力场中会发生弯曲。1919年,爱丁顿通过日全食观测验证了光在太阳引力场中的弯曲,证实了广义相对论的预言。

广义相对论描述的世界是用黎曼几何描述的,使用的数学工具涉及了张量。爱因斯坦在此理论基础上,给出了描述这个世界的爱因斯坦场方程:

\(\displaystyle R_{\mu\nu}-\frac{1}{2}g_{\mu\nu}R +{\Lambda}g_{\mu\nu}=\frac{8{\pi}G}{c^4}T_{\mu\nu}\)

这个方程极难求解,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可能求出它的解。

1915年,在一战前线战壕中志愿为炮兵计算弹道的德国物理学家卡尔·施瓦西(Karl Schwarzschild)闲极无聊,在了解到爱因斯坦场方程后,构想出了真空中的球形对称场景,并计算出了这种情况下爱因斯坦场方程的解——一个静止且不带电荷的球形黑洞,史瓦西黑洞。

这是大众最为熟知的黑洞,有一个可以永远坠落的「视界」,「视界」之内,光都无法逃脱。

然而,这个黑洞也可以旋转、可以带有电荷,此时它也不再是「史瓦西黑洞」。这样的黑洞有更复杂的结构,需要更复杂的数学和几何语言来描述。比如说,它会有至少两个「视界」;再比如说,在其内部的某个结构中,允许「超光速」存在……不过这并不违背我在上面提到的「重塑后的直觉」,因为在那个特殊的时空结构中,显然它的性质和一般时空的性质会有所不同,而光速限制作为一般时空的结构(或者说性质),在那里没有了,感觉上也比较好接受……

但广义相对论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,我无法在这个回答中提供更多信息了,有兴趣的可以看看B站这个视频: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公式所推测的宇宙有多诡异?

10. 再之后呢?

再之后,物理学的发展更加违背直觉,更加依赖数学,也能解释更多现实世界中的物理现象。同时,也预言了更多奇怪的、难以理解的东西……我希望我可以掌握更多的数学工具,了解更多的物理理论,来帮我不断重塑直觉,刷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……

发表回复

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 * 标注